(环球网时尚频道 李晓丹)与很多人有过一面之缘,但我唯独对虞教授印象颇深,不是因为中央美院特聘教授的身份,也不是因为高挑的个子和爽朗的笑容给人留下的潇洒气质,而是因为他给我讲的一件价值80万的西装的故事,而我当时正在读一本关于奢侈品的硬皮精装书《奢侈品战略》。虞金龙教授的讲解虽然是只言片语,却让我窥见了奢侈本质的光芒。
采访虞金龙教授像是一种执念,在那时便深深的埋在心底。
面对这次的采访邀请,他首先是婉言拒绝,他告诉记者,他已经退休了。记者揣度虞金龙教授此时的心情,或许存着莫大失落吧!然而,在言谈间我仍然感受到他对服装的那一份情谊,与我的好奇心不同,那是历经过岁月沉淀之后的体悟,就像糖浆一样稠厚,倾覆出来定是汹涌。在这次采访中虞金龙教授给我讲了诸多他的亲身经历,让我们一起用老故事作串联全文。
虞金龙采访语录
没有文化内涵就无从谈奢侈,不符合人性化的要求无从谈定制,奢侈里面包括知识产权。
文化包含两个方面——传承、有独立思想。而传承首先是存在,只有拥有独立思想的人才有创新的勇气和能力。
一个文化人用一生的文化积累支持他的设计,服装设计是不是应该与文化藏品同价?
有思想的人不可能接受自我复制。
奢侈的东西首先是极美的,材质本身的美被赋予文化内涵之后,才有资格称为奢侈。而奢侈品一定是能够经得住历史审查和评价的。
知识分子的清贫应该是生活状态上的,而不是物质方面的清贫。
极高的认知能力和精益求精的心理是态度,而态度决定了他在艺术的路上会走多远。
奢侈是一种精益求精的心态,和愿意为了好东西去等待的耐心。
手艺人的审美趣味决定了设计的角度和细节,而在设计中最重要的是对气氛和细节把握。奢侈品服装的制作一旦脱离了与客户建立的私人情感关系,就会与市场流通的缺乏人情味的工业化成衣无异,又何谈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有时候人需要服装来陪衬,而服装也需要人的需求来衡量。
张伯驹的毛蓝布中式大褂
“毛蓝布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是一种用纯棉线编织出小疙瘩坠饰的面料,张伯驹有一件毛蓝布的中式大褂。”虞金龙教授在讲述奢侈概念的时候,首先讲述了文人的故事,“张伯驹中式的大褂与众不同在于有设计存在。作为民国四大公子之一的张伯驹是纯粹的文化人,在那个时代,‘一身新’是被文人所不齿的。当时没有砂洗工艺,为了做旧,通常会让洗衣工在衣服整体做好之后反复洗涤,不仅柔软,还能抗皱。而毛蓝布经过这样的处理,上面凸出来的小疙瘩变成白色,形成表面的半白半色的状态,不再是一件崭新的衣服,那种特殊的质感和立体效果呈现出一个知识分子的品味。”
虞金龙认为,没有文化内涵就无从谈奢侈,就像一块翡翠,如果没有经过雕琢最多只能算是资源,金子再贵重只能算是财富,而服装的价值在于展现穿着者自我的要求,在于因为饱含了文化的厚度,增加了服装本身的价值。
奢侈的定义不能用毛蓝布的价格来衡量,而应该是文人意愿引导出来的“砂洗”风尚,以及砂洗之后穿在文人身上所展现出的文化感,那是“梦想方程式”中最有价值的部分。
当今社会奢侈品已经从家族式生产逐渐扩大,在民主化、大众化、全球化的过程中,经过集团财阀对其商业价值的开发,成为全品类、多件数的经销行为,这种行为本身破坏了对穿衣人品味的表达方式,用来显示小部分有品位人群的文化特性的东西一旦面临整个市场,就变成了文化复制,就变成了“虚伪”的贩卖品,这样传播出去的文化只能是商品化的经济利益,奢侈最初所标榜的意义就会流失,每卖出一件产品都会带走品牌的部分价值。
3件西装的故事
虞金龙教授曾经有机会给前美国总统老布什、前法国总统希拉克做西装。老布什当时有小肚腩,但是他坚持要一件修长的西装,虞金龙选择了含丝的格纹羊毛材料,以减少浮夸的光泽;希拉克坚持法国派的宽大,甚至给自己严格地规定了一个放松量,面料完全没有光泽感;第3件西装是虞教授给父亲做的,虽然父亲年事已高,但是他仍然坚持修身的廓形,修身程度达到了自然下垂的时候袖子和腰身会有空间,但是不能因为过于修身而产生褶子,这件西装面料采用了低调的深色面料。
细看老布什西装上的格纹,当时制作的时候用一根针对准人台360度旋转之后,格纹始终在针眼上,这叫做“对格”。人体是完全曲面,要让面料的平面结构通过剪裁实现结构上的一致,其难度可想而知,这是西装剪裁中最高明的手艺。
在问到虞金龙教授这是怎么修炼的时,他说只需要3点——对人体有足够的了解,对面料有足够的了解、对服装制作有足够的经验,这3个“足够”却是在用简单话语来表达最深刻的修炼。试想为什么那么多高级定制的奢侈品牌服装可以进入国家级别的历史博物馆收藏,因为值得。在说到“值得”两字时,我看到虞教授眼中闪烁的光芒,顿时心生感动。这是用多少心血和手艺人的家族传承才换来的莫大的荣耀。
一个文化人用一生的文化积累去支持他的设计,服装设计是不是应该与文化藏品同价?这是对奢侈品价值的追问,也是对奢侈品与艺术品等同的观点。的确,奢侈品应该如同艺术一般被大多数人瞻仰,随着对奢侈品渴望的加深和年代的久远,奢侈品显得越发的“无价”。原因就在于同样是手艺人,可是一件奢侈品的制造者是需要用文化的视角去挖掘产品永恒的价值,又怎么能用简单的数字让奢侈沾上铜臭味呢?
所以奢侈品有时候更像是艺术品,或许应该摆在展厅中去欣赏,而非放在专卖店。
通过这3件西装,也可以发现奢侈品服装的设计一定“要有人的意愿的参与,要有对人性的尊重”,手艺人的审美趣味决定了设计的角度和细节,而在设计中最重要的是对气氛和细节把握,奢侈品服装的制作一旦脱离了与客户建立的私人情感关系,就会与市场流通的缺乏人情味的工业化成衣无异,又何谈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有时候人需要服装来陪衬,而服装的价值也需要人的需求来衡量。
父亲那件海龙领大衣
虞金龙教授的父亲曾穿着一件皮草大衣去见当时来华访问的英国蒙哥马利元帅,伴随左右的英国代办接过父亲的那件皮草大衣,他没有看这是什么品牌的,也没有问我父亲价格,仅仅看那海龙领子就断定说:“我买不起这件大衣”,而蒙哥马利元帅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拥有过这件大衣。”
这体现了当时人的见识,不是浮夸的刨根问底,而是彼此的心照不宣,这或许就是奢侈品消费人群所谓的圈子。
虞金龙教授说:“海龙,是一种高品质皮草,这种材料的美正在于它能够感受到人体感受不到的空气流动。当你把海龙放在台面上,毛一直是动的。底下是皮,上面有一层针,针是浮在上面的,而下面毛是透明的,而梢上是有颜色的。最高级别的海龙梢上的颜色是金黄的,雪白次于金黄的,最后才是闪着银光的白色。”谈到海龙,虞教授讲述了非常多耐人寻味的细节,那里面也有历经沧桑后的留白,可是岁月匆匆,终究有一些东西值得铭记。
当时这件大衣价值连城,绝对可以在北京二环买一座宽敞的四合院。当一件有价值的服装摆在“懂得”的人面前,品牌对于这件服装的意义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是一流的设计师也不敢动用这种材料。对于价值的识别也同样需要见识,而任何见识都是一种存在、一种懂得、一种品质感的认同。
“记得1978年走上中央美院的讲台时,我就告诉当时的学生,咱们学服装的人将来都会有远大的前途,可能过10年或者20年,一件衣服可以买一辆豪车,甚至是一套豪宅。这并不是说钱有多重要,也不是说鼓励学生去追求奢侈服装,但是服装绝对会因为人的修炼而达到某种境界。”的确服装的设计者需要修炼,中国是不是可以出现真正的奢侈品品牌,首先应该看看有多少人见过,有多少人懂得,然后再想如何让这批有知识储备和文化储备的人坚持下去,这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全社会的大命题
八面来风的地窖
又要回溯那件80万的西装了,当时虞金龙教授给我讲的细节我都无法一一复述,只记得虞教授通过材料和结构的处理,让一件西装变得超轻、极软,通过砂洗技术让面料不易产生褶皱的同时,还可以将在白天产生的褶皱,通过晚上的挂晾而自动复原为熨烫过的样子。
虞教授说,当时制作这件西装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它的价值,还是一次意外,让他知道了“价格”。
当时,这件西装意外被弄破了,一个有钱的朋友为了弥补,带着他去阿玛尼的定制间试图复制这件衣服。结果店员告诉虞教授的朋友,这种定制材料起定米数决定了服装的成本价格不菲,而对如此精湛的制作工艺的复制,整个完整的复制下来恐怕需要80万元人民币。
其实,服装的破坏在所难免,而如何保持也存在“奢侈的学问”。
“八面来风却有其事。”虞教授突然想起奢侈品的保养话题,“这个词本是用来形容保存食物和服装的地窖的。”当时,为了保持地窖的温度和湿度,在8个方向开8扇窗户,每个季节固定的时间开其中的两扇;为了保存皮草的温度和干湿度,需要用9层的高丽纸将服装包起来封住口,这样才能保证上百年不坏。有些材料是缩水的,想要经过处理才能被用于制作衣服,木质家具也是如此,有的人家为了利用好一块木材,会在地窖里将木材放置20年,等抽缩完毕才用于制作。
“奢侈是一种精益求精的心态,和愿意为了好东西去等待的耐心。对艺术追求的道路上,态度决定了你可以走多远。奢侈是学问,是讲究,看来我们太多人都误读了奢侈的定义。”虞金龙说道。